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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 契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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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 契闊

◎竭命護住我的蓁蓁。◎

翌日, 果真如姚蓁所料,她染上了風寒。

自睡夢中醒來後,她便覺得頭暈腦脹, 眼皮沈重地睜不開, 意識也是混沌一片。便知得償所願。

患病的滋味並不好受, 姚蓁闔著眼簾, 支著混沌的、沈重的意識,感覺到眼前明燦燦的搖晃著日光。掙紮一陣,她睜開眼。

帷帳外,果然天色大亮。

出乎姚蓁意料的是,宋濯竟依舊沈睡著。他沈靜地側躺在她身邊,與她挨得極近,發尾、耳廓被粲然日光鍍上一層瑩潤的金色, 將眉宇襯的愈發漆黑。

不知為何,他的眉尖微蹙, 像是在做一些不好的夢,面色有些冷。

姚蓁腦中混沌的很,無暇思索他為何依舊睡著。風寒的病癥開始發作, 鼻中的阻塞令她有些喘不上氣,她便微微張開口呼吸, 迷糊之際,欲往宋濯身邊靠近一些, 借他的身軀來遮一遮有些刺眼的日光。

她動了動手臂, 驀地覺得有些不對, 低頭看去, 自己的手不知何時被宋濯牢牢牽扣在他手中, 同他十指相扣。只她稍微一動, 宋濯便將她的手牽的愈發牢固。

可他現在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。

姚蓁試著將手從他指間抽出,無果。她眉宇間浮現出幾分無奈,支著混沌的思緒回想一陣,隱約記得睡前他夢囈之後,的確將她的手牽入手中。

她清醒後,風寒的作用越發體現在她身上。她喉間發癢,忍不住輕咳兩聲,隱約感覺到自己發了熱癥。

咳聲牽動身軀發顫,姚蓁耳邊嗡嗡作響,感覺到額角處的血管跳的極快。宋濯仍舊沒有蘇醒,姚蓁壓抑著喉中的癢意,思索一陣,恍惚間憶起他昨夜醉酒,又因她的緣故落入湖水中,未免亦有染上風寒的可能。

想到他是因為她才如此,姚蓁心中未免有些過意不去,便擡起與他相牽的那只手,欲量試他的體溫。相牽的手背才觸及宋濯的額頭,她忍不住又咳嗽兩聲。

宋濯在她的咳聲中眨動著眼睫醒來。

他一雙漆黑眼眸湛湛,因為才醒,不含任何情緒,瞳仁像一塊被秋夜裏的露水洗過的墨玉,漸漸被寒意凝攢出霜雪,清沈目光落在她臉上,直勾勾地盯著她看。

姚蓁蜷曲著咳嗽,兼之鼻塞而無法呼吸,簡直要咳得閉氣,臉頰上更是因為發熱癥而燒出酡紅。

宋濯面色微變。

姚蓁病懨懨、淚汪汪的看著他,紅唇艱難的吐出兩個字:“……難受。”

自她同宋濯親近以來,宋濯將她照料的很好,姚蓁已許久未曾體會過生病的感受,此番折騰過後,自然有些難受,眼中未免蘊出些淚來。

宋濯坐起身,墨發如同綢緞一般流漾。

而後他姚蓁擁入懷中,邊拍著她的脊背為她順氣,邊探手落在她的額頭前,測量她的體溫。

肌膚相觸,姚蓁燒的如同火爐,熨燙著他的手心。她的咳聲再也壓制不住,幾近撕心裂肺地敲打著宋濯的耳膜。

姚蓁擡手遮掩著唇,自己病成這樣,竟還來詢問他:“你……你病了麽?”

宋濯目光深深,輕輕搖頭:“沒有。”

姚蓁揪著他的衣襟,偏開頭,不再對著他咳嗽。

宋濯面色凝重,拍著她的後脊,待她咳得不似這般難受後,披衣下榻,不多時,請來一位女大夫,隔著帷帳為姚蓁診斷。

他臉色太冷,醫師診脈診斷的戰戰兢兢,須臾後,問了宋濯一些姚蓁的癥狀,又詢問此先經歷,最終得出結論:“應是染了較為嚴重的風寒。”

宋濯聽出她話語中的保留與遲疑,睨她一眼,醫師低垂著頭顱,飛快寫出藥方,拿給婢子,而後提著藥箱匆匆離開。

宋濯便坐在榻邊,用冷濕的帕子搭在姚蓁額頭上,不時試著她的體溫,面色凝重。

姚蓁頭腦昏沈,因為患病加之發熱,渾身疲乏的緊,察覺不到外界時光的流逝,只覺得生病的時光格外漫長難熬。

兼之鼻頭堵塞,頭昏腦漲,她心中泛上酸脹的難過,緊緊揪著宋濯的袖口,淚水打濕眼睫,順著眼尾滑落,又被宋濯拭去。

然而哪怕是再難受,這都是她的選擇,她必須為了那一線機會堅持下去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宋濯撫開帷帳,接過煎好的藥。

姚蓁此時已經燒的迷糊,唇色慘白幹裂,臉頰上卻泛著病態的、不正常的酡紅,平日裏的儀態早便拋之腦後,昏昏沈沈地被宋濯攬入懷中。

嗅到苦澀的藥味,她下意識地別開頭。

現今她病的不算重,眾人尚未將她的風寒同癘癥聯系在一處,如若飲藥治療,那她此前所做皆前功盡棄。

她感覺宋濯在吻她的鬢發,嗓音沈沈地落在她耳邊,似乎是在低語著哄她。

她倚著他的肩,闔著雙眼,用力搖頭以來表達自己對藥的抗拒。

宋濯輕吻她的額頭:“聽話,將藥喝了。”

這句話姚蓁聽清了。

她沒由來的心尖發澀,驀地想到,如今父母雙逝,身邊人寥寥無幾,宋濯竟是為數不多的關心她的人。喉中哽塞一陣,她咬唇定了定心神,依舊搖頭,發絲亂糟糟地垂在肩上。

眼瞧著她病病殃殃,脆弱的好似暴雨裏的一枝花朵,隨時可能會雕零,卻依舊執拗的模樣,宋濯薄唇微抿,擡手鉗住她的下頜,好似要捏著她的嘴將藥汁灌進去。

可是姚蓁這般虛弱的模樣,他猶豫一瞬,轉而繼續低聲哄她。

好一陣,姚蓁終於不再那般抗拒,紅唇微微翕動。宋濯俯身聽,聽見她說:“醜……”

宋濯眉尖微蹙。

醜什麽?

他又辨認一陣,才聽見姚蓁氣若游絲一般說的另外幾個字,說話的同時,她亦艱難的擡起手臂,遮住自己的臉:“不好看……你別看我。”

宋濯這才知道她是何意。

他看向姚蓁。

病中的人,自然是不好看的。

可是姚蓁因為病弱氣,反而平添的幾分弱柳扶風的氣質,眼尾垂淚,眉眼間褪去那絲倨傲與清冷,楚楚可憐、惹人憐惜。

再者,她什麽樣子他沒見過?

床上時,她神識不清,哭成那樣,一如現在這般面色酡紅,宋濯非但不覺得不美觀,反而愈發發狠。

如今又怎會覺得她不好看。

他想不通姚蓁何出此言。

他是一個極其挑剔之人,但姚蓁無疑是極其好看的。

他不松開她,姚蓁便一直捂著臉呢喃,直至宋濯聽清,她的意思是她自己來飲藥,讓他不要看她。

宋濯睨她一陣,緩緩松開手,背對著她,身形挺直如松。

姚蓁卻耍起性子,非要嬌聲說他會偷看,哪怕宋濯再三保證,依舊被她驅逐出屋舍之中。

他一走開,姚蓁目光微閃。立即抿了一口藥,而後將藥汁盡數倒掉,又咳嗆著喚宋濯進屋,說藥太苦,讓他尋一些飴糖來。

宋濯清沈目光掃過空空的藥碗,一面掏出一枚飴糖遞在她唇邊,一面悄悄俯身朝她靠近,嗅到她唇齒間的苦澀藥味,冷凝的臉色才稍稍和緩一些。

他距她太近,二人鼻尖之間僅有半寸距離,鼻息同姚蓁的交織在一處。姚蓁撲簌著眼睫別開臉,輕聲提醒:“當心……勿要過了病氣。”

她此話一出,原本不打算做什麽的宋濯,驀地傾身吻住她的唇。知曉姚蓁鼻息不暢,他便沒多吻太久,含吻幾下便松開她。

姚蓁眼眸睜大,才要斥他,忽感覺他擁她入懷,聽到他低聲道:“蓁蓁。”

姚蓁輕輕咳嗽著,迷糊的應了一聲。

宋濯撫著她細軟柔順的發絲,白皙的手背上,淡青色血管若隱若現。濃長睫羽眨動一陣,他低聲道:“往後,要抓住我的手……好嗎?”

姚蓁燒的有些糊塗,只覺得他的聲音好似隔著霧,朦朧的聽見幾個字,便含糊的應付過去。

宋濯又啄吻幾下她的發,才將病懨懨的她松開。

-

此後幾次飲藥,皆被姚蓁設法躲過。

如是以來,到第二日時,姚蓁的病癥絲毫未曾減輕,反而愈發嚴重。

她高燒不止,咳疾亦愈發加重,臉上的鮮活氣肉眼可見的雕零下去。

她病的渾渾噩噩,終於沒了再折騰自己身子的心思,邊咳嗽邊輕聲哼著難受,只覺得脖頸好似被一雙陰森的手攫住,令她無法呼吸,渾身酸痛無力,意識也漸漸薄弱。

哪怕神識不清醒,她的手卻依舊牢牢攥著宋濯的衣角,仿佛他是水中唯一的浮木。

宋濯未曾撫開過她的手,一直陪伴在她身側。

混沌之際,姚蓁不知日月更替,只聽見似乎有許多醫師來過,他們為她診過脈,先是低聲討論,而後激烈地爭吵。

爭吵聲傳入病榻之上,姚蓁捕捉到“弦脈”“癘癥”等字眼。

她病的太重、太難受,原本清楚自己患的不是癘癥。然而能被宋濯尋來的醫師,必定醫術高超,想必診錯的幾率極少。這般想著,她心中漸漸沒底,感覺到生命流逝的恐慌感,不由得落下淚來。

宋濯看著面前的醫師們。

他們痛心疾首地告誡宋濯,癘疫之至,自口鼻而入,從表而裏,中淤脈絡,氣流五臟六腑,易染者十有八九,莫要同她再居於一室,當隔而治。

才平定癘癥而歸,宋濯自然知曉癘癥的威力——他親身經歷過。

然而醫師們走後,宋濯面容沈肅,絲毫沒有遲疑地折返回屋舍中。

甫一靠近床榻,便聽姚蓁哭的抽噎。撫開帷帳,便見纖弱的她擁著被子,青絲散亂在肩背,一張病懨懨的小臉上落滿淚珠。

宋濯微抿薄唇。

她如此,他心中亦有些不適,宛若被她發絲結成的網束緊心臟,泛著細密的疼痛感。

他坐在榻旁,用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淚。

他的手有些涼,高燒的姚蓁下意識地攥住他的手腕,用他掌心的溫度,來降去她腮上滾燙的體溫。

涼意使姚蓁的意識稍稍清醒一些,她松開宋濯的手,喃喃道:“我是不是……病的很重啊。”

宋濯沒有回應。

他想到同姚蓁接觸後不久,便患癘癥而逝的農戶夫妻。

姚蓁驀地咳嗽起來,蜷曲著捂著胸口,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絞碎了咳出。

她的淚落的越發兇,將鬢邊的發都打濕,卻猶記得推開宋濯的手,語不成句的提醒:“離我、離我遠一些……莫要將病氣過給你。”

宋濯握住她推他的那只手,與她十指相扣,而後俯身,吻住她唇。

濃墨色的發垂落,布滿二人的肩背。

姚蓁知道他在表達什麽。他應是想說,他並不畏懼她的病。

被他吻著,她分出心神估算一陣時日,待算清楚後,方知宋濯已經衣不解帶地照料她五六日。他不允旁人近她身,諸事皆親力親為。

淚珠猶如斷了線的珠子,啪嗒啪嗒,滴落在宋濯為她拭淚的手指之上,滑落到他的掌心之中。

宋濯與她眉心相抵,鼻息交纏,溫聲道:“別怕,蓁蓁……公主,不會有事的。”

他話音才落,姚蓁驀地偏頭急咳一陣,顫著擡起手,用帕子掩住唇。

待她手中的帕子自唇上移開,兩人的眼中皆映出,帕子上那一抹鮮紅的血跡,絲絲縷縷,猶如一張蛛網,橫陳在淺色的帕子上。

宋濯眼尾緋紅,緊抿薄唇,同她十指相扣的那只手,越發用力地握住,像是要將她按入他的骨血裏。

姚蓁蜷曲著,捏著帕子的手無力垂下,眼中渙散無神。

好半晌,她才翕動著毫無血色的唇,氣若游絲道:“我病的這樣重……”

宋濯將她攬入懷中,沈默地吻她的鬢發。

“你慣常喜愛掌控我,不喜我離開你身側。”姚蓁輕咳,氣息不勻,道,“可我現在要死了。如若鬼差來索我命,你當……你當如何?”

宋濯緊緊擁著她,分明她說的是他不信的鬼神之說,他依舊鄭重地沈聲道:“濯自當竭力同陰差相較,拼死護住公主,竭命護住我的蓁蓁。”

姚蓁咳著咳著,笑出聲來:“若護不住呢?”

“若護不住,便以命相抵。”他溫柔地吻她的眉眼,嗓音沈穩,“如若陰差不願換,那濯便自戕,殞命相陪……當真有那時,有我相陪,也好過忘川河畔,你孤零零一人。”

聞言,姚蓁第一反應是以為他在哄她,有氣無力的笑出聲。然而她感受著宋濯與她十指相扣的力道,細細回想一陣他鄭重的語氣,忽地覺得,他既這般言說,便會說到做到的。

她無力地依偎在他懷中,依舊在笑,唇角上揚,唇邊漾開笑意,淚水卻毫無征兆地大滴大滴砸落,迸濺在宋濯摟著她的手掌之上。

她緊緊咬著唇,無聲抽噎,指尖緊緊拽著宋濯的衣料,心尖一抽一抽地疼,咳聲卻越發劇烈,將發尾都咳得漾動顫抖。

“我或許要死了。”她的聲音極輕,輕的虛無縹緲,像一場記不清的夢境,“若我死了……”

她忽然不知該如何說,驀地失聲,只兀自落淚。

宋濯沈聲道:“我在,你不會有事。”

他的眼尾泛開一道極致的、濕潤的紅,與漆黑眼睫對比鮮明,像是有淚痕。

姚蓁唇瓣翕動,病重令她提不上勁,連睜眼的力氣都幾乎沒了。

半晌,她半闔著眼眸,急促地喘|息兩聲,輕輕低喃道:“若我死了,彌留之際,還請你將我送回宮中……我只有這一條心願,放我自由,求你……”

她尾音淒淒拖長,哀哀回蕩。

一滴不屬於姚蓁的淚,濺在姚蓁的頸側,順著肌膚滑入衣領,熨著微弱跳動的心臟。

良久。

她聽見宋濯低聲應:“好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宋濯真的會放手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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嗚嗚寫哭了QAQ。

大家晚安呀,感謝陪伴,麽麽啾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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